到王氏家族第五世祖王育忠(1776-1841年)这代,为缅怀祖宗功德,他重修了当年先辈所凿王家湾双水井。称其双水井,是因该井同一水源,两孔井口。王育忠在井边勒石刻碑,碑文曰:“吉地发祥远,醴泉吐秀长。康熙三十九载庚辰年,高祖王公讳仁信先君自楚来川,蒙息安插斯土,地名白龙洞,上湾古屋基立宅居住,宅后左角石厚土深,亘古未出之水,今有王育忠重修。道光十四年甲午岁四月初六日良辰吉旦立。”这两口已有数百年历史的水井,人们至今还在使用。
王氏家族院落房屋上的雕花依然清晰可见。
第六世祖王中纯腹有韬略,为王氏家族完成了三件大事,修敦伦寨、建王氏祠堂、编《王氏族谱》
这里,我特别要提到王氏入川第六世祖王中纯(1803-187?年),此人颇值大书特书。王中纯,字定矩,号心一,太学生。他饱读诗书,腹有韬略,大展三槐遗风,在王氏家族的发展上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为王氏家族完成了三件大事。一是咸丰二年(1852年)建筑敦伦寨。敦伦寨是王家湾中一座地势独特的山峰,山峰与周围的山岭完全脱离,于山坳之中拔地而起,傲然独立。昔有李南滨《敦伦参天》诗曰:“祠比磋峨万古传,敦伦高耸接遥天。家人探手星能摘,稚子携床月伴眠。绕砌香兰烘日角,横窗丹桂拂云巅。此间搔首频相问,君到广寒曾几年。”在这诗前有一小序,作者写道:“祠比尖峰,挺然独立,蔚然深秀,群山罗列如儿孙之绕膝,因以敦伦名焉。甃石为寨,灯火辉煌,直接星月,势若参天,动人仰止之思。”其高耸之态可见一斑。
当年修建敦伦寨时,许多族人不很理解,甚至反对,认为深山之中建此山寨实无必要。王中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但他力排众议,坚持完成了这座山寨的建造。就在这个山寨完成后的同治三年(1864年),王家湾遭遇了一场自王氏家族进山以来的空前匪乱,一伙盗匪先后数次抢掠王家湾。最后一次,盗匪猖獗至极,欲血洗王家湾。面对匪乱,王中纯不计当年有人反对修寨的过节,冷静沉着,组织转移全湾百姓于敦伦寨上,躲避屠戮。盗匪见状,数番强攻敦伦寨,然而因其地势险要,寨墙坚固,最终未能克复。气急败坏之下,盗匪放火焚烧了王家湾几代人修建起来的房屋院落。这是自入川定居王家湾以来,这里遭受的一次空前劫难。但因有了敦伦寨,乡里百姓得以免遭涂炭,敦伦寨也成为王家湾百姓的救命寨。当初人们对王中纯坚持修筑此寨的非议至此平息,乡人无不赞其远见卓识,王中纯也因此备受人们尊崇。
王中纯完成的另外两件大事则是在咸丰十一年(1861),他主持修建的屏山王氏祠堂大功告成;由他精心编撰的《王氏族谱》也于同年告竣。这对王中纯来说,无疑是一功在当今利在千秋的伟业。如果说前之先辈在开垦家园上曾奠定王氏家族发展的经济基础,那么,王氏宗祠的建成,则让曾经历经艰辛、含辛茹苦的王氏祖先们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也为族人提供了一个庄严肃穆的精神家园,王氏家族的袅袅香火从此便开始熏陶着王家的子孙后代。据《王氏族谱》记载,当年的这座祠堂位于敦伦寨下,依山而建,蔚为壮观,颇有气派。堂前两侧旗杆林立,桅杆高耸,这桅杆墩础高达80公分,直径有120公分。《王氏族谱》还留下了当年人们祝其落成的贺词:“卓卓高山,炉锤何时。怪石森立,古树参差。千秋万岁,俄而为祠。尔宇大启,堂构斯基。以凭灵爽,阜笃宗支。子子孙孙,勿替引之。”从这贺词中,我们可以感觉到这座王家祠堂确实气派庄严。
王家湾民居
“夫人纲,人纪之原,而为万化之所从出者也。试思人既有是姓,则必有是祖;有是祖,则必有祖所出之原,是犹仰止者必企其极,循流者必会其源。”王中纯所编《王氏族谱》即遵循这一思想进行。在王氏家族入川之前,实际已有《王氏族谱》。这本族谱最初是由王氏梅山三世祖王仲连撰写,“仅及三世,人尚简少,事迹无几”,其时是明宣德四年(1439年)。到正德元年(1506年),六甲王永铎、二甲王以渊第一次重修族谱,增加了其间近八十年的记录,并请大学士杨世奇为《王氏族谱》题写了序言。到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春,王氏家族的先祖们在湖广江南镇开始了第二次重修,记录了距第一次重修后两百多年里本族子孙繁衍等等情况,第二年(1717年)七月付印。咸丰九年(1859年),王中纯所组织的家谱撰写,则是入川后在前述《王氏族谱》的基础上,着手进行的第三次重修。该《王氏族谱》三易寒暑,从众多的支派中分列出屏山一支,为入川屏山王氏广安分支编撰了这部传世家书,让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家族终于有了一个完整有序、真实可依的记载自己源流发展的家族系统谱牒。就如《王氏族谱》序言所言,这部家谱的完成,使王氏家族能够“上以明祖宗之世系,下以别子姓之尊卑”。同时,这部《王氏族谱》也为后人研究这个家族的发展历史留下了真实可鉴的珍贵史料。
就是这位王中纯,在同治元年(1862年),“滇匪犯境”之际,“募勇堵隘,骆制军嘉其功”,为其“奏请六品顶戴”
曾经辉煌的王家湾,也难避历史风雨,先后遭遇各种劫难,逐渐走向衰败,成为“湖广填四川”那段历史的人文化石
至王氏家族入川第八世时,整个王家湾已至登峰造极之态,人丁兴旺,院落鳞次栉比。从白龙洞上湾过老院子到新院子,亭台楼轩,一座连一座,宛如伏龙。至今这里还流传着“走遍王家湾,雨雪不湿鞋”的说法,足以让我们感受到当年此地的宏伟繁荣。这些气派景象,我们现在还可从当年的一些诗文中见到。有一篇《元夕庆庙》这样写道:“里有神庙,亭曰‘大有’。年例元霄,两岸轮流庆赏,维时少长咸集,把酒欢歌,辉煌彻夜,盖本古人祈谷之意也。”此文是描写当年王氏家族迁来四川之前时老家喜庆元宵的热闹场面,而此情形也可看作当年王家湾鼎盛之时的真实写照。此时王家湾的屏山王氏号称渠江以东大户人家,已名副其实。
从王中纯1861年建祠、修谱,迄今已逾150年。其间,屏山王氏也与全国各地氏家一样,经受了历史的风风雨雨。前已有述,同治三年(1864年),盗匪数次洗劫王家湾,因为敦伦寨的坚不可破,盗匪一气之下放火焚烧了王家湾的房屋,几代人苦心经营建造起来的亭台楼轩毁于熊熊烈火。而此时此刻躲避在敦伦寨上的王氏家族在寨上目睹了山下盗匪的恶行,不禁悲声大放,痛不欲生。遭此大劫后的王家湾虽又重建,但是当年的气派却再也没能得到恢复,这以后随之频仍的战乱也使这个昔日的世外桃源开始走向衰败。就在距当年火烧王家湾90年后的1954年,又一次劫难降临王家湾,在阵阵“破除迷信”的喧嚣声中,敦伦寨下的王家祠堂被彻底拆除,片瓦未留。昔日的袅袅香火在这政治的风狂雨骤中终于熄灭。1963年,敦伦寨前一对千年古柏被砍掉一棵,那曾是王氏家族的风水树。而敦伦寨的寨墙也和其他许多地方的山寨一样被拆除,沉重的寨墙石被无情的撬杠撬下山来,垒了生产队的牛圈,修了村上保管室。这座曾经保护了王家湾数百口男女老少的堡垒,终于在疯狂的年代悄然破碎坍塌,只留下一道残缺的寨门在那里证明着一段历史的存在,见证着后来的风风雨雨。而今,这寨门也被杂草荆棘所遮掩,被岁月的苔藓封存。更令王氏家族痛苦的是,接蹱而来的“文化大革命”烈火焚烧了绝大部分《王氏族谱》和各房所记“生庚簿”,后龙山上的王氏家族古墓也伤痕累累。1972年,因“深挖洞”之战略决策,战备公路修进了干洞湾,大凹的王氏家族墓地因之而大搬迁。1980年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伙盗墓之徒几乎撬遍了王氏家族存留于此的所有古墓,屏山王氏祖茔遭受了一场空前的劫难。王家湾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王氏入川时的荒凉之状。
站在只剩孤零零一棵的千年大柏树底下,我以敦伦寨为起点,将视线绕着今天的王家湾做了一次认真的扫描,当年的繁荣气象确实已难寻觅,但我却并不为眼前的景象而失落。历史就是这样,它总是不断地循着自己的轨迹,以自己的规律在书写着一个又一个新的故事。这正好激发了我更大的兴趣来审视这段往事,研究这段往事。屏山王氏家族的发展历史,在我看来就是一部典型的“湖广填四川”历史事件的真实缩影,它生动地折射出当年那些入川者的艰辛与进取,苦难与欢乐。仔细考察王氏家族的历史足迹,我觉得它堪称一个研究当年这段历史的珍贵人文化石。